波音公司失职至此,令人特别难过,因为波音这么久以来,都是美国声誉最好的企业品牌,而且赋予它的神话光环特别多:航空业早期的先驱;登月先锋;二次大战期间的轰炸机;现代航空交通体系的奠基人。二〇二〇年全球陷入新冠疫情之前,全世界每一点五秒就有一架波音737飞机在某个机场起降。除了民用飞机,波音还供应军用飞机给美国国防部,例如超等大黄蜂战斗机(F/A-18 Super Hornet)、阿帕契攻击直升机(Apacheattack helicopter),以及KC-46空中加油机。美国总统的空军一号座机是波音747,总统还经常需要亲临波音公司国际大单的签约典礼,这种国际合约动辄几十亿美元。狮航执行长在巴厘岛签下波音737 MAX价值二二〇亿美元的采购合约时,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就站在狮航执行长的后面。奥巴马还曾经说,他值得波音公司送他一块金表。
一九九七年,波音并购了麦克唐纳—道格拉斯飞机公司(McDonnell Douglas),带进了一帮凶狠的经理人,那些人为麦道公司争取国防部合约时,受的训练就是要为了订单不择手段;但是位于多雾的西雅图普吉特湾(Puget Sound)的波音总部里,连基层工作人员都很像教授。两年后,也就是二〇〇〇年,一位调解过波音工程师歇工的联邦官员私下描述,那次并购就像「刺客」碰到童子军。其时像奇异公司(General Electric,即通用电气公司)那样傲视全球的企业愈来愈强势,联邦政府预算又过剩,深爱波音的工程师深深担心公司的未来,但他们的忧虑不会有人当回事。没有哪个职场是完美的。
刺客显然战胜了波音的童子军,就跟很多其他地方一样。之前把麦道公司搞垮的那一批人,在波音重建了锱铢必较的文化。他们的偶像杰克•威尔许(Jack Welch)治下的奇异公司,其实也有不少缺点,但他们模仿奇异的作法,把今天或许已成为公认尺度企业方针的那一套带进波音:反工会、轻规范、重外包。同时喜欢大把撒钱,至少在争取减税优惠和利润可观的政府合约上,很舍得下资本。
穆伦伯格一九八五年还在爱荷华州立大学航空航天工程学系念书时,到波音公司实习。波音公司最初由一群工程师建立,这些工程师一心想要设计全世界最好的飞机,他们自称「超凡的一群」。穆伦伯格进波音实习时,也有相同的志向。但是穆伦伯格从基层往上爬的过程,正是波音鼓励财政魔法,并模仿奇异计谋的阶段。结果这两家公司都成了企业警惕的教材。
波音开发737 MAX时,领导人没把钱用在研发新飞机上,而是投下三〇〇亿美元的现钞,回购自家的股票,为股东谋福利,最后也肥了自己。穆伦伯格当波音执行官四年半期间,赚了至少一亿美元,离开时另外拿到六OOO万美元的离职金,也就是黄金降落伞14。
波音发生的事情,反映了里根革命(Reagan Revolution)开启企业超等经理人时代后,有几股力量把美国强调团队合作的企业文化彻底搅乱。奇异的威尔许就是超等经理人的代表,他像着了魔似的看重市场投资人。波音买下麦道公司那一年,美国两百家最大企业的执行官组成的游说团体,商业圆桌会议(Business Roundtable),不再假装尊重员工、消费者或社区的声音,宣称企业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向股东负责;其他的事情都会像依循某种自然法则一样,依序排在后面18。不难看出,这跟半世纪来拥抱狭隘的自身利益、扬弃集体责任的潮水有关。联邦政府在新冠疫情危机中处置惩罚不妥,只是美国体制衰败最明显的征兆
—那其实在生活的每一个面向都感觉得到,从飙涨的医疗保险费,到急遽恶化的社会不公,再到碳排急升,使全美都会连续几周笼罩在野火产生的雾霸之中。这些至少有一部门是因为政府误以为,只要让企业自主(而且一直对他们轻赋薄敛),他们就会管好自己,还会为我们带来财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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