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:开辟荆榛逐荷夷:郑乐成收复台湾中的北线尾会战
本文摘自白晨光著,【战争事典033】《大明水师300年》
永历十五年(顺治十八年,1661 年)正月,郑乐成驻厦门,与诸将领密议收复台湾:“天未厌乱,闰位犹在,使我南都之势,顿成瓦解之形。去年虽胜达虏一阵,伪朝未必遽肯悔战,则我之南北征驰,眷属未免劳顿。前年何廷斌所进台湾一图,田园万顷,沃野千里,饷税数十万,造船制器,吾民麟集,所优为者。近为红夷占据,城中夷伙,不上千人,攻之可唾手得者。我欲平克台湾,以为根本之地,安置将领家眷,然后东征西讨,无内顾之忧,并可生聚教训也。”
二月,郑乐成驻扎金门城,集结队伍,整理船只。前提督黄廷居率船七八十艘镇守思明州(厦门),派户官郑泰率船二三十艘镇守金门。二月一日,祭江。郑乐成督文武官亲军武卫周全斌、何义、陈蟒、提督马信、镇将杨富、萧拱宸、黄昭、陈泽、吴豪、林瑞、张志等作首程先行,各船至料罗湾期待出征。三月二十三日午时,舰队自料罗湾出征,一天后,舰队抵达澎湖休整。二十七日,船队再次出征,但在柑桔屿遭遇逆风,不得已返回澎湖期待顺风的到来。三十日,顺风到来,船队顺利起航,并于四月一日到达台湾鹿耳门线外。
早在郑乐成发兵之前,荷兰驻在暹罗的商务员Van Rijk 便从抵达该地的两艘交址帆船及一艘厦门帆船处获得消息:“国姓爷已集结战斗用帆船200 艘以上于厦门及其附近,并努力集结更多,命令凡在日本的帆船船主等立即返航,违者将予正法。另外,在交址、柬埔寨、暹罗及其他地方的帆船,已不再驶往日本,命其载米、硝石、硫黄、锡、铅及其他物资直接驶往厦门。据说,因鞑靼人对中国本土完全断绝了他的通航贸易,且因这样的形势愈加严峻,致使他已着眼于附近称便之岛例如台湾或吕宋,于即将到来的季风期,率雄师予以占领,并有可能定居于此,云云。”
与此同时,在郑乐成发兵之后,清军也获得了郑乐成攻打台湾的消息,并获得了郑乐成征台军力的详细摆设,据清军泉州水师营参将沈明义报称:“伪国姓于上月二十四日晨率船队出海,直奔台湾,带有伪总兵周全斌等十三镇一万二千六百余人。”除此之外,郑乐成在福建沿海布下重兵防御清军的进攻,“又有巨细百余号战船镇守海门。又有七八十只船分守福田、浮宫两处。伪左冲锋黄安镇守高崎等处,计有七八千人。又伪英兵镇至金门防守,计有兵七八百,船二三十。其余在东山之伪镇,尚未调回。在厦门等处实有战船三百余号”。又据向清军投降的郑官毛成林称,在厦门等处防守的郑军共4 万余人,相对于第一批登岸的1 万余人来说,郑乐成的队伍大部门都在厦门附近防御清军的进攻。
普罗民遮城复原模型
郑乐成之所以这么做,是因为清军虽然在之前的厦门守卫战中损失惨重,但仍有相当数量的船只可供调遣,凭借全国之力,亦可以再组建出一支雄师进攻厦门,而厦门又是郑乐成反清复明的基地,离泉州、漳州海岸极近,迫于清军的压力,必须派大量的士兵(在厦门附近便摆设了4 万余人)和船只防守清军的进攻。这导致郑乐成自己只能率12600 名士兵、300 艘帆船出征台湾,且其所率船只还是各地征调而来的商船。这时所征调的商船火炮稀少,每艘船上都只配有两门小型火炮,通常只用于防备海盗,无法对荷兰人的船只、城堡造成有效伤害。
针对此种困境,郑乐成并未直接进攻热兰遮城,而是趁涨潮时,绕过热兰遮城上的火炮覆盖地域,从鹿耳门直接进入大员湾,并把目标对准了荷兰在台湾本岛建立的普罗民遮城。普罗民遮城与热兰遮城隔海相望,位于大员湾岸上,一旦攻下这座城堡,那么整个台湾本岛就在郑军的控制之下,再加上郑乐成在北线尾摆设的军力,这样就对热兰遮城形成了一种困绕的态势。
郑乐成一面派人在北线尾沙洲的西端登岸,控制大员的收支航道,并令陈泽督宣毅前镇和虎卫队伍扎营北线尾,一面派大队伍在大员海岸登岸,攻打普罗民遮城和赤嵌城。荷兰人见宣毅前镇在北线尾扎营,便派出拔鬼仔率领250 名火枪兵进攻在北线尾的郑军。此时的荷兰人极为自大,认为25 个中国人还抵不上1 个训练有素的荷兰士兵,拔鬼仔还在出发前向士兵训话:“中国人是胆小鬼、娘娘腔,他们禁不住火药的味道和火枪的声响。只要双方一交锋,他们中有几个人中枪倒地之后,他们所有人就会立刻转身而逃。”
荷兰人绘制的北线尾大战
拔鬼仔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,是因为早在永历六年(顺治九年,1652 年)在台湾发作的反抗荷兰殖民统治的武装起义中,荷兰人只用120 名士兵便击败了数倍于己的中国起义农民,他们因此先入为主,片面地认为只要是中国人,便是懦弱的、没有忍耐力的,并未对农民和士兵加以区分,甚至每个荷兰士兵都抱有这种固执的偏见。然而这次荷兰人并不像上次一样幸运,他们错估了形势,他们所面对的不再是起义的农民,而是长年同清军作战的职业士兵,其中就包罗郑乐成的虎卫队伍—铁人军。
抱着必胜的信心,拔鬼仔极有自信地率领队伍向郑军发起进攻,与其对阵的是陈泽所率的虎卫队伍。陈泽并未盲目发起进攻,而是从队伍后方派出一群士兵,在队伍前方架设了50 只大型火绳枪,准备与荷兰人对射,并派数艘帆船载着宣毅前镇的700 余名士兵,在拔鬼仔队伍后方的沙丘登岸。荷兰人以12 人为一排,向郑军发射排枪。同时,海湾中的荷兰舰船也向郑军发射炮弹,炮弹落入郑军的阵列里,在阵列中轰出了缺口,很多人阵亡。但缺口马上就被后面的士兵补上,郑军并未如拔鬼仔所预想的那样,溃退败走,他们仍然坚守着自己的阵地。
这时,陈泽的宣毅前镇在荷兰人后方的树林里冲杀出来。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后方的郑军队伍,荷兰人毫无准备,拔鬼仔虽然实验维持队伍的纪律,指挥队伍回头射击,但此时纪律崩坏,很多士兵开始丢下枪支逃跑。宣毅前镇的士兵见荷兰人队伍混乱不堪,步步为营,将荷兰人砍杀殆尽,最终只有80 个荷兰士兵逃脱郑军的追杀,拔鬼仔和他的部下几乎全部被杀死在战场上。
郑乐成的军队同荷兰人在北线尾的战斗,F为荷兰人的火枪队,G为绕后宣毅前镇的士兵,H为郑军的指挥官
就在拔鬼仔向郑军进攻的同时,郑荷双方为了争夺台湾海域的制海权,在海上发作了激烈的辩论。荷兰人派出三艘帆船进攻陈泽的船队,三艘船分别为战船赫克托号(Hector)、战船斯格拉弗兰号(S-Gravenlande)和小型航艇玛利亚号(Maria)。荷兰人船上的火炮众多,其中赫克托号和斯格拉弗兰号各装备有20 门以上的大炮,较小的玛利亚号上也装备有十余门大炮。
相较荷兰人的船只,陈泽的战船则矮小得多,据荷兰驻台湾的总督揆一记载,郑军在鹿耳门的船只均是南京船(Nankin Junk)。南京船即是沙船,沙船是一种平底船,吃水浅,转向快,可以逆风航行。明代中期,时人曾形容其“乘风破浪,转折回旋,便捷迅速”。别的,沙船还适用于同倭寇的战斗,宋仪望的《海防善后事宜疏》称:“盖倭奴惯用小船,两旁分驾十橹,摇走如飞,此种与斗,利在犁沉,非沙船不能。”沙船的船体要比日本的船只大许多,在对付日本的战船时,只需乘风将日本船撞沉便可。即使在接舷战中,明军士兵也可以在沙船甲板上凭借高度优势用长枪下刺日军。
日本藏《唐船图》中的南京船
五桅沙船模型
相对于福船、鸟船来说,沙船体型小,舷墙低矮,士兵在夹板上毫无遮蔽,容易受到敌船的火力打击,明代后期,闽广水师基本不会将其作为主力战船。但沙船吃水浅,适宜登岸作战,在郑乐成登岸台湾时,其水师中也有许多的沙船,据荷兰人记载:“4 月30 日,上述国姓爷率领100 多条巨细帆船组成的舰队到达福岛,所有船只均满载中国人,直接驶入大员和福岛之间的海道。其中40 条吃水较浅的帆船停泊在海道前,截断了热兰遮城与福岛以及外洋的联系。”
荷兰人记载中的“40 条吃水较浅的帆船”即是沙船,郑乐成只给陈泽留下了40 艘沙船,用以镇守鹿耳门附近的海道,可以说是给陈泽留下了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。荷兰人的夹板船船身高大,火器众多,拥有双层甲板的大炮,在对付舷墙低矮的沙船时,可谓优势明显,船只侧舷的炮火可以居高临下轰击沙船甲板上的郑军士兵。这也就是揆一敢只用3 艘船就向屯驻在鹿耳门的郑军舰队发起进攻的原因。
与荷兰人的夹板船相比,沙船因其体型小、船身低矮,在交战中占绝对劣势,郑乐成之所以派40 艘沙船防卫鹿耳门海道也是无奈之举。南京之役后,清廷雄师压境,郑乐成虽然在厦门之役中重挫清军,但厦门的威胁仍未解除,大量的大型战船及众多的重型火炮均在厦门、金门等处防御清军进攻。郑乐成自己只能用征集而来的大量商船和少量沙船进攻台湾。
郑乐成在率领船队通过鹿耳门进入大员湾之后,并没有派随军的大型远洋商船扼守鹿耳门,反而派体型小、吃水浅、战力弱的沙船前往。这是因为郑乐成是趁潮流涨潮时通过鹿耳门进入大员湾的,在进入大员湾之后,潮流可能已经回落,假如荷兰人派出战舰在外洋一侧封锁鹿耳门水道,那么郑军中那些吃水深的战船便无法通过鹿耳门航向外洋,也就无法对外洋中的荷兰战船造成威胁,郑成功舰队与外界的联系就会被荷兰人切断,大员湾内的郑军便成了瓮中之鳖。各方面的条件都只允许郑乐成派出40 只沙船扼守鹿耳门。
开战时的条件对陈泽十分倒霉,但军令如山,陈泽必须完成郑乐成交给他的防守鹿耳门水道的任务。当3 艘荷兰舰船航向陈泽的舰队时,陈泽试图将荷兰人的船只引向浅水区,但荷兰人没有上当。其时的战场上刮着一股微弱的西北风,荷兰的帆船可以趁着此风航行。但突然间海上风平浪静,战场上的西北风戛然而止,陈泽抓住这个机会果断下令,40 艘沙船一拥而上,冲向荷兰人的船队,同时向荷兰船只发射火炮与火箭。但沙船上的火炮只可以发射4 磅炮弹,且每艘船上只有2 门,无法击穿荷兰船只的船壳。对荷兰人威胁最大的反而是火箭,郑军射出的火箭落在荷兰船的甲板和船侧,引起很多火苗,如果大火漫延到火药室,那么荷兰人就完蛋了。所以大部门荷兰人都忙着扑灭甲板上和船侧面的火,只有一小部门用火枪和大炮向郑军还击。
趁着荷兰人手忙脚乱,郑军的船只开到荷兰船的旁边,准备登船同荷兰人进行白刃战。郑军的船只避开荷兰船的侧舷火力,郑军的士兵抓住荷兰船只船尾的缆绳,将双方的船只紧紧系在了一起。一艘船绑住之后,再将其他船绑在该船后面,形成数艘船只组成的中式帆船链,郑军士兵沿着这个帆船链涌上荷兰船。荷兰人的火炮均摆设在船身两侧,无法对船尾的郑军船只进行射击,他们只能将火炮推进军官的舱室中,通过舷窗射击船尾的郑军船只,给郑军造成了很大伤亡。然而郑军并没有退却,沙船上的船长们执剑在手驱策船上的士兵从最后的船上冲到前面去,以填补那些被荷兰人的枪炮射倒的人的空缺。
双方激战正酣之时,荷兰人冲在最前面的战舰赫克托号受到五六艘沙船的围攻,郑军士兵狂涌上船,赫克托号企图突围而逃,不停向周围的郑军船只发射炮弹,烟雾弥漫。荷兰人原来在热兰遮城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双方的战斗,但现在已经看不清在迷雾中的赫克托号了,也看不见围在其周围的郑军船只。
在滚滚浓烟中,突然传出了一声可怕的爆炸,以至于1 英里外热兰遮城的窗户都为之震动。烟雾消散时,赫克托号同其周围的郑军帆船全部沉入水中,船上的荷兰人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。他的双腿被炸断,紧紧抱着一个木梁,结果被郑军士兵捞起,郑军将其送回以表善意。
这个幸存者叙述了其时的情况,赫克托号上的海员在炮长室发射了一门大炮,大炮的火花向两边喷出,引燃了火药室的火药,引起了剧烈的爆炸。但中国文献则称是郑军焚烧了赫克托号。虽然双方各执一词,但毫无疑问的是,赫克托号的爆炸对荷兰人造成了极重的打击。没了赫克托号,荷兰人只剩下两艘海船,其中玛利亚号是快速帆船,虽然航行迅捷,却不适合作战。斯格拉弗兰号虽是一艘装备精良的战舰,却远远比不上赫克托号,荷兰人已经无力再同郑军争夺鹿耳门水道,只能看着郑乐成的海军控制台湾的周边海域。
海上的战斗结束不久后,普罗民遮城的荷兰人便献城投降。郑军乐成地控制了台湾的战略核心,即大员湾周边富饶的土地。整个台湾本岛也自然就在郑军的掌握之中。至此荷兰人在台湾的据点只剩下一座孤城—热兰遮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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